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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文首发于2017年02月16日《南方周末》) 现在归想起来,王力军只记得王润生说过:无意识犯罪。“他基本上就说了这5个字,花了5000块钱就买了这5个字。” 山东省司法厅官网查询结果显示,并无“山东青银律师事务所”,也无“王润生”律师。司法厅称,官网是实时更新的。 王润生归应称,律所为什么查不到,他不清晰;至于他本人的律师执业证,兴许因为注册晚了,“把我漏报了,没有上网”。 2017年2月13日,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中级法院再审王力军“无证收购玉米案”。控辩双方均主张王力军无罪,法庭决心将择日宣判。 2016年4月15日,巴彦淖尔市临河区法院以非法经营罪判处王力军有期吞涮一年,缓刑二年,并处罚金二万元。同年12月,最高法院以原判适用法律缺点为由,发出再审指令。 再审现场坐满了前来旁闻的人大代表和记者。王润生没浮现。作为一审辩护人,他为王力军做有罪但罪轻的辩护。但此后,王润生连王力军的电话也找不到了。 在一审判决书中,王润生是山东青银律师事务所(简称“青银所”)律师。此外,他还有另一重身份:巴彦淖尔市148协调指挥中央法律服务二所(简称“二所”)主任、基层法律服务工作者。 南方周末记者在山东省司法厅官网查询,结果显示:山东青银律师事务所不存在;在山东省司法厅注册的律师中,也没人啼王润生。 执业时,律师与基层法律服务工作者的最大差异,就是后者不能以辩护人身份参加刑事案件。“无证收购玉米案”,是一起刑案。 不约摸无罪,只能争取缓刑 王力军找到王润生是2016年春天,案子已由检察院移送法院。向来自信无证收购玉米“不算个事”的王力军,拿到开庭通知后,从临河区法院出来直奔二所。 与附近其他几家法律服务所相比,二所的位置最好,就在临河法院对面,只隔一条马路。墙上的公示栏显示,该所有十几名工作人员。王润生的名字在首席排首席个,职务为“主任”。 款待王力军的,是一名女性工作人员。交了100块咨询费,王力军被告诉,要是认定非法经营罪,约摸会被判三到五年,还有一至五倍罚金。闻说约摸要坐牢,王力军决心请个律师——二所主任王润生。 据二所一名工作人员介绍,所里接的案子以民事居多,刑事一年惟独几件。王润生也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,他收案有明确统一的收费标准:民事案件收取标的额的4%;刑事案件,公安、检察院、法院每阶段各5000元。 刚借钱交尽6000元违法所得、5000元保释金,5000元的律师费在王力军眼里不是个小数目。但陪他同去的女儿不肯省这笔钱。她在西安工作,是一本大学的毕业生。 王润生掏出律师执业证让父女俩看,两人随便一瞥,也没拿在手里细看。王润生的律师执业证显示,他是山东青银律师事务所的专职律师。 交了钱,双方签了刑事辩护委托书,但这份协议王润生宛然没赠王力军留底。“我把所有跟案子有关的东西都放在一起,但都没有这份协议。”王力军向南方周末记者展现一叠诉讼文件,其中就有与两名再审律师签订的委托代理协议。 南方周末记者从其他渠道知道到,王力军与王润生的刑事辩护委托书上不仅有二人签名,而且按着王力军的手印,加盖了山东青银律师事务所的公章。 依照刑事案件程序,律师出庭前要向法院提交三样东西:与当事人签订的刑事辩护委托书、律师执业证、律所出具的刑事辩护出庭函。 王润生提交的刑事辩护出庭函内,抬头为临河区法院,落款为山东青银律师事务所并加盖公章,右上角还有“【青银刑字第201600293】”字样。 到法院调卷后,王润生很快有了判断:“我首席反应是,整个案子的侦查情况比较含糊,21万的非法经营数额不太清晰。辞的没有疑点。” 在王润生看来,这样的案子并不重杂,侦查机关早把各种证据准备好了,尤其清晰,自己不用再去调查取证。他甚至在开庭前就预料出了一审结果。因为王力军收购的玉米都卖赠了粮库、淀粉厂等正规销售渠道,“没有卖到黑道上”,非法经营数额虽然高达21万,但实际获利惟独6000元,“所以我预计他能判缓刑”。 王力军从王润生处也曾得到同样的信息:你这个罪名应该能认定,我不约摸允诺赠你辩得无罪,只能赠你争取缓刑。 花5000块钱,就买了5个字? 根据临河区法院笔录,2016年4月5日一个多小时的一审庭审中,辩护人王润生的话很少。他对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及罪名无异议,法庭调查时无发问,对公诉人出示的十多组证据无异议,辩方也无证据出示。 质证时,公诉人提到临河区粮食局、临河区工商分局开具的王力军无经营资质证明时,王力军忍不住说道:“我没有办证资格,惟独固定场所才赠办证。”辩护人王润生依然无异议。 法庭辩论阶段,辩护人王润生说得也不多。他说:“被告人是无意中触犯了刑法,不是故意犯罪,犯罪后主动投案自首,有自首情节,收购的玉米都卖赠了正规渠道,获利数额较小,请求法院从轻判处。” 当被问到有无新的辩论建议时,辩护人王润生又说:“王力军无意识犯罪,希翼法庭从轻处罚。” 现在归想起来,王力军只记得王润生说过:无意识犯罪。“他基本上就说了这5个字,花了5000块钱就买了这5个字。” “无证收购玉米案”曝光后,引起舆论强烈关注,尤其是质疑粮食收购资格审批和市场经济下的管制。 2017年2月13日的再审,是另一种场面。辩护人是从北京来的律师王殿学、张雪峰,两人自愿为王力军提供法律支援。律师对检方证据的真切性、关联性提出多次质疑。譬如,王力军亲戚杨某以为王的行为属于犯罪的证言,律师以为这与本案无关。 “说王力军无证收购玉米,根据的是《粮食流通管理条例》。而该条例在2016年2月进行了修订,不再请求农民个人必须取得粮食收购资格。”王殿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。 2017年2月11日,南方周末记者在二所的办公室里与王润生进行了一番对话。当记者提到一审开庭前《粮食流通管理条例》已修订时,王润生反问:那是判决以后的事情了吧? “修订是在开庭前两个月,你当初想过从这个角度赠王力军辩护吗?” “我想过,我也说过。法官不采用。” “辞人收粮食咋没事,辞人大部分都有证,或者挂靠在某一个有粮食经营允许证的公司。”王润生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,“法律上来说我不能做无罪辩护吧?《粮食流通管理条例》在那放着呢,还有法律规定,所以我只能做罪轻辩护。就这么简单。最后赠他判了缓刑。” 一审时,王力军的一切诉求就是不进监狱,让他能够归家种地。王润生说,王力军对缓刑的结果很惬意,没有上诉。但最高法院经过审查后,指令再审。王殿学以为,最高法院主动请求再审的情况十分罕见。 王力军说:现在卜湿道我这就不应该判有罪。要是早知道,我就上诉了。 “注册得晚,预计系统就不报了” 王润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他是青岛人,青岛大学法律系毕业;在青岛的山东青银律师事务所、内蒙古巴彦淖尔市148法律服务二所两头兼职。据他介绍,青银所有十几名律师。 中国裁判文书网共收录“山东青银律师事务所”律师参加代理、辩护的12件案件,其中,内蒙古9件、甘肃2件、福建1件,裁判起止光阴为2015年11月至2016年12月。 上述青银所参加的案件,所有由王润生、陈正勃代理。裁判文书网上查不到该所其他律师代理的案件。 王润生以青银所律师身份浮现了9次,某交通肇事案为刑事案件,其他皆为民事案件。陈正勃以青银所律师身份浮现了3次。 王润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二所十几名工作人员中,有三名律师,除了自己,还有王飞、邬瑞。巧合的是,二所也有一名工作人员啼做陈正勃。南方周末记者盘问陈正勃是否也为青银所律师,王润生赠予了一定的答重。 律师执业证显示,2015年5月18日山东省司法厅向王润生发证。据他介绍,2001年他从山东到内蒙,向来在做律师的行当,2002年取得律师资格。 南方周末记者在山东省司法厅官网“山东省司法行政网”上查询,结果显示并无“山东青银律师事务所”。 记者再分辞输入王润生的姓名、律师执业证号、法律执业资格或律师资格证号,均显示“暂无符合条件的数据”。陈正勃的信息同样查不到。 但若换成其他山东律师,只需输入姓名、证件号等任一项,即可显示结果。即便是2016年因故未通过年检的律师,也能查到相关信息。 内蒙古司法厅官网也查不到王润生与陈正勃两名律师。 对此,王润生归应称,律所为什么查不到,他不清晰。至于他本人的律师执业证,兴许因为2016年归山东注册时因事耽误了,“原本应该5月注册,我7月才去,已经注册尽了。约摸因为这个把我漏报了,没有上网。” 王润生还说,“他(陈正勃)预计现在也查不到,他和我一块去注册的,也是注册晚的。注册得晚,预计系统就不报了。” 南方周末记者通过山东高院的关系向山东省司法厅查询,得到的结果也是,没有“山东青银律师事务所”,没有律师王润生、陈正勃。记者又通过青岛市司法局的内部渠道查询显示,查不到青银所。 对于是否存在系统登记疏漏的情况,南方周末特约撰稿人向山东省律师协会考核监督部咨询,答重是:不约摸。只要他拿了执业证,司法行政网上一定就有他的登记。 山东省司法厅律师管理处资质管理科赠南方周末记者的答重是:山东省司法行政网是实时更新的,要是在这个网上查不到,那就约摸没有这个人。 该查询系统还提醒,2009年全国统一换发律师证后,执业证号以“137”号段开头;此前的“150”号段执业证号不作为律师身份的证明,致电卜查询。王润生的执业证号为“137”号段。 一名知情人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,巴彦淖尔市磴口县法院的工作人员曾告诉他,网上查不到青银所,“但这么长光阴了,向来没人把它当事”。 二所与临河法院不过几十米远。王润生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,他与“无证收购玉米案”一审的两名法官都相识,“有时候他们法院印不了东西,偶然过来印印东西”。 2016年7月,“无证收购玉米案”经媒体报道引发全国热议。王润生当时还很纳闷:咋就传出去了?他为此问过法官,法官说,案子被法院当做典型案例上网做了宣传。“后来又再审,我感觉他(法官)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” “他们是特别年代的产物” 裁判文书网显示,王润生还以巴彦淖尔148协调指挥中央法律服务所、法律服务二所法律服务工作者身份,在内蒙古代理民事、行政案件33件,判决起止光阴为2013年11月至2016年12月。 从光阴上看,王润生交互使用着律师、法律工作者两个身份。 对于专职律师是否可以在法律服务所任职,上述山东省司法厅及律协两机构的答重一致:不行。“专职就是这个意思,要不怎么啼专职律师呢?” 基层法律服务工作者(简称“法工”)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末萌芽、80年代发展起来的职业。彼时,中国的律师制度尚不尽善,律师奇缺,为了填补农村、城镇的法律服务空白,一支特别的法律人队伍建立起来。 “他们是特别年代的产物,”巴彦淖尔市司法局一名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许多法工都是退休的公检法人员,而最近十几年,过司法考试的做律师去了,有些岁数大的干不动了,巴彦淖尔的法工只出不进越来越少,现在还有一百多人。 没有通过国家司法考试的法工,多在基层法律服务所、乡镇法律服务所或司法所执业,手里拿的是《法律服务工作者执业证》。 据上述工作人员介绍,与律师相比,法工执业受到三大限制:只能接当地人的案子,“好比你是临河的法律工作者,当事人必须也是临河的”;报酬标准参照司法部针对法律服务工作者的规矩,与律师收费尽全不同;不能从事刑事辩护。 然而,三条老规矩,有两条早已被时代淘汰。譬如,法工的收费标准已打破司法部的硬性规定,“不然连调查取证、开庭的车马费都不够”;实际接案时,也会有人打破地域方面的限制,基本没什么人会管。 唯独剩下的,便是不能为刑事被告人辩护。上述工作人员说:这是一刀切,绝对不允许,惟独律师才干接刑案。 尽管如此,南方周末记者还是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查到了两份刑事判决书,陕西丹凤县、贵州黎平县的法律服务工作者,分辞成为故意伤害案、惊险驾驶案中被告人的辩护人。 会不会是当地律师稀缺由法工顶上?上述工作人员解释,要是某个地方律师尤其稀缺,国家会调配一部分律师去进行法律支援。这样的事,巴彦淖尔就有过,从市区临河调律师到相对偏远的乌拉特中旗接案。 在临河法院旁边、二所斜对面,还有另外几家法律服务所。一个房间里,一名四五十岁的女性法工正为来访者解答与离婚相关的问题。她的名片上印着“法律本科”及资格证号。 当南方周末记者盘问,这是什么资格证号时,她说,“就是我们工作用的证”。那是律师?“不是,我们和律师的区辞就是不能代理刑事案件。”至于是否通过国家司法考试等,她只字未提。 在许多法律专业人士眼中,法工的地位尤其为难,“只能吃律师吃剩下的”。尤其在城市,提到法律、打官司,大家首席想到的都是律师。 “约摸90%的人不知道还有法律工作者这么个职业,”上述巴彦淖尔市司法局工作人员说,他们硕果仅存的服务市场,绝大部分都在农村、乡镇等地区。 因为“无证收购玉米案”,众多媒体赶来采访王润生。“记者来都是先找我,再找他(王力军)”。不过,他曾拒绝了内蒙古电视台的采访;当一名报社记者希翼与他合影时,他同样婉拒,“我不想有名,我就士唇民老百姓出什么名?我就想普通地生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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